食堂吃早饭时跟同事闲聊，听来个故事让我心里说不出地沉重滞闷。感叹世间缘分千万种，能进一家门的也不一定都是相亲相爱血浓于水的善缘。比如今天故事里这一家人，冤冤相报，恨无绝期。

　　我同事辗转认识一位同乡朋友，这小伙子今年二十五岁，才刚毕业不久，在一家大型建筑设计所上班。前几个月他在工地实际考察时，从将近十米的钢架上失足跌落，全身多处骨折挫伤，还跌出了轻微脑震荡。

　　同事和爱人去医院探望，总感觉这小伙子有些目光游移神色惊恐。同事宽他心说：“我们问过医生了，你这就是轻度外伤，没什么大碍，休养几天自然痊愈，可不许胡思乱想瞎琢磨啊！”

　　谁知小伙子看定了同事，幽幽说了一句：“我不是不小心摔下去的，是……是我妈推我……”此话一出，同事心里一激灵，紧接着就脊背发冷，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话说这小伙子的娘死了有二十年了，那时同事还在老家县城里上初中。小伙子的父亲算得上四里八乡数得着的“大酒腻子”。天天喝顿顿喝，喝醉了，就揍小伙子的娘。

　　在那个年代，许多贫瘠地区的男人都嗜酒，喝醉了打女人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稀奇事儿，所以尽管小伙子的娘三天两头被他爹揍得鼻青脸肿鬼哭狼嚎，并没有人真的当回事儿重视起来，更遑论出言制止。

　　后来女人生下了儿子，男人着实收敛了一段日子。可孩子不满三岁时，他便故态复萌，又开始滥饮和施暴。年复一年的身心俱痛令女人忍无可忍，儿子三岁多时，她跑回了娘家，执意要与男人离婚，老死不相往来。两人僵持了一段日子，男人最终同意了。

　　女人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办离婚手续时，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娘的儿子扑上去抱住她的大腿，撕心裂肺地哭着说：“娘不走～俺想娘，俺不让娘走，娘～娘不走。”女人狠心闭眼地拿脚蹬他，可孩子一双脏兮兮的小手硬是抱定了妈妈不松开。

　　女人最终妥协了，她跪下来一把将儿子拉进怀里，母子俩放声痛哭，两个人的眼泪流到了一处，分不清哪些是娘的，哪些是儿的。

　　如此又熬过了两年。男人变得更加变本加厉，残虐不堪。女人时常被他打得好几天下不了炕，青一块紫一块地遍体鳞伤更如家常便饭般屡见不鲜。这期间女人多次想要一走了之，都被儿子无助的泪水与惊恐不舍的目光挽留下来。

　　在儿子五岁那年，男人喝得烂醉如泥，他剥光女人所有衣服，用烧火钳子劈头盖脸地下狠手揍她。女人熬不过冲出家门，男人更是借酒撒疯追着披头散发一丝不挂的女人跑了好几条街。当天夜里，女人喝农药自杀了。

　　父子两人相依为命，男人继续醺酒成性，醉了就虐打儿子发泄。有一天深夜，男人跟几个酒友打牌归来，骑着电动车路过家门口的十字路口时，猛然看见自己的死鬼老婆直挺挺站在路边，长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一双眼睛活脱脱就是两个大血窟窿，犹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男人这一惊非同小可，魂飞魄散之余猛转了一下车把，连人带车翻下路基。侥幸逃过一劫的男人摔断了大胯，也从此变得神经兮兮，整天都跟喝了半斤白酒似的，逢人便说那死婆娘回来索命了。

　　不出半年，男人便因为肝癌撒手人寰。临终的日子熬得很艰难，一到深夜他便鬼哭狼嚎，乱抓乱挠，不停呼号说死去的老婆要来抠他的眼珠子了。

　　咽气那天夜里，儿子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只听他爸发出一声不似人类所能发出的凄厉惨叫，儿子哆哆嗦嗦近前一看，男人早已气绝身亡，右手上沁满浓稠的鲜血，两只眼睛却成了红色涌泉的大窟窿。

　　男人在死前自己抠出了双眼。

　　此事在当时传得沸沸扬扬，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时隔多年，同事都记得男人死后他们家的院子终日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颓丧之气包围缭绕，令人不敢进前，望而却步。

　　可这次男孩摔伤了又与他死去多年的娘有何相干呢？同事一问才知道，男孩当日去单位项目的工地上调研考察，当他爬上十多米高的脚手架查看工程质量时，突然听见有人叫他儿时的小名。

　　那声音平缓干涩，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一遍遍叫他。虽然母亲去世自己十多年了，可男孩还是瞬间回想起这是母亲的声音！恍惚之间就看到母亲飘忽浮现到了跟前，呆呆看定他伸手轻轻一推，他就从脚手架上跌落下来。

　　在下堕的一瞬间，男孩看到母亲唇边挂着一抹冷血寒凉的笑，眼神里全部都是刻毒与怨恨，全然不见了儿时记忆里的慈爱与信任。那目光，让他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虎毒不食子，我很难想象世间竟会有母亲下得去手加害自己的孩子。可长期浸泡在苦难里被侮辱被损害的灵魂究竟会扭曲异化到何种程度，恐怕也是置身事外的我们所难以想象的。

　　横死之人的冤魂执念深重，最难将息。刻骨穿肠的不甘让这苦命的女子放不下前尘往事的痛，狠下杀手，恣意报复。然杀夫害子以后果真能得解脱吗？亦或是在一念之间堕入更加虚妄的无尽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