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跟一众同学宴请一位昔日的同窗好友，隆重欢迎他从遥远的一带一路国家不远万里回到祖国，跟我们一起共襄盛举，同享“国庆月饼”。

　　多年不见，曾经的翩翩少年如今都已两鬓微霜，美颜相机开到最大，拍出的照片里依旧难掩中年人的油腻模样，真让人忍不住感慨时间是把杀猪刀，一刀接一刀削去我们曾经的盛景年华。

　　这人一感慨，就架不住频频举杯，几轮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后，归国的“主角”渐渐不胜酒力，他眼神呆滞地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我妈，没了。”

　　原本嬉笑怒骂众声喧哗的酒桌瞬间安静得鸦雀无声，过了好半天，才有人试探着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儿？没听你说啊！”归国同窗长长叹了口气，回答说：“今年的大年初三。”

　　早在我们上初中时，班里同学就传说位归国同窗“大有来头”，他父亲是位高权重的实权派领导，学校老师们对归国同窗恭谨谄媚的态度恰到好处地印证了这一点。

　　我记得有一次班里开家长会，作为学习委员的我负责接待家长，归国同窗的母亲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那是一个极高极瘦的中年妇人，衣着考究，肌肤微黑，一双凌厉精明的吊梢眼令人望而生畏，高高的颧骨，山根略塌，再下去是涂了妖冶艳红的唇膏的薄薄的嘴唇。

　　不知为什么我有些惧怕她，整个家长会上妇人针对自己儿子的各项情况不停抛出问题，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老师。老师脸上自始至终堆满亲切的笑容，毕恭毕敬一一作答。

　　家长会结束后，班主任老师带着我一路将妇人恭送到学校大门口，点头哈腰就差三叩九拜了。我注意到妇人没有说“再见”，就上了停在路边的黑色奥迪轿车，绝尘而去。

　　归国同窗不含任何感情的话语将我从回忆里拽出，他说父亲其实早就有意与母亲分道扬镳了，苦于母亲手里死死攥着他初入官场时，急功近利攀附算贵纳下的“投名状”。这份有力证据多年来如尚方宝剑般高悬在同窗父亲的头顶，逼得他膝盖发软，对夫人言听计从。

　　归国同窗告诉我们，上初中时，远在农村老家的奶奶糖尿病引发双目失明，双足溃烂，彻底卧床失能了。他父亲执意将老人接到北京赡养尽孝。同窗母亲先是撒泼发火，执意不肯接纳，继而亮出尚方宝剑，以告发父亲相威胁。

　　可他父亲态度坚决，宁可丢官弃职也要亲自赡养老母亲。同窗母亲无奈，最终含怨将老太太接进了家门。同窗父亲由于公务繁忙在家时间极少，便雇了一个保姆专门照顾老人。谁知老太太来北京还不到半个月，就病情急剧恶化，撒手人寰了。

　　葬礼上同窗母亲嚎哭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滔滔不绝，一改往日强势高冷不近于人的强硬气质。就在他父亲几乎被感动时，家里的保姆偷偷告诉他们父子俩，连日来他母亲一直喂老人吃高糖水果，喝高糖果汁，自己也曾试图阻止她，但同窗母亲恶狠狠地威胁说要敢多事，分分钟把你儿子送进监狱！

　　如今老太太走了，保姆思前想后总觉得事关重大，自己若不说出实情良心不安，而且怕有恶报，这才悄悄告知了父子二人真相。同窗说他父亲闻言什么话都没说，只铁青了脸色咬紧后槽牙，腮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甚是吓人。

　　转眼同窗高中毕业，就读了帝都经贸大学最热门的专业。期间他父亲倒是官运亨通步步高升，母亲亦越发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有一次跟同学发生争执，气急之下同学骂出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爹就是衣冠禽兽，在外面养小三，生儿子！！”

　　同窗觉得很诧异，对机会询问父亲，父亲竟虚与委蛇，没有明确答复他。大三时，同窗父母终于爆发了核爆级的家庭战争。他父亲养小三的事情到底东窗事发了，面对母亲歇斯底里气急败坏的发作，同窗父亲没做过多解释，以沉默承认了一切。

　　以小三儿子的年龄推算起来，应该正是在同窗奶奶去世那年，他父亲开始有了“外心”，并且付诸实施。同窗的父母最终没有离婚，各种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将这对怨偶牢牢捆绑在一切，成了一根绳儿上的蚂蚱。

　　如此明铺暗盖地过了很多年，同窗结婚了，爱人是父母千挑万选后钦定的，门当户对，强强联合。新媳妇进门后，同窗母亲百般刁难各种看不顺眼，对方也是大户千金出身，自然不吝她那一套。

　　矛盾在日积月累中爆发，同窗母亲愤然命令他离婚休妻，可同窗夫妇跟他父亲都不同意，三个人拧成一股劲儿合力对抗他母亲的天威。

　　有一天我这同窗中午跟人饭局应酬喝多了，回到家便倒头大睡不省人事。他父亲不是待在办公室就是泡在“小公馆”，反正常年不在家里。到了傍晚他老婆下班进门，发现家里黑灯瞎火静悄悄，气氛特别诡异。她摸黑走到楼上小夫妻自己的房间，在摸索着打开灯的一瞬间，直击了震碎三观的不堪一幕：

　　自己的婆婆居然赤身裸体与她老公同床共眠！同窗老婆转身就走了，第二天不由分说坚决提出离婚，我同窗当时一头雾水，他前妻给出的理由是家风沦丧，忍无可忍，放弃所有夫妻共同财产，只求速离。

　　同窗跟他爸当时都以为她指的是外宅和私生子的事儿，觉得既然对方都已经知道了，再勉强下去也无甚意义了。

　　直到今年同窗的母亲去世后，一个阴差阳错的机会，他才惊闻前妻当年执意离婚的重大隐情，惊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作为一个母亲，为了达成自己心里荒谬绝伦的执念，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同窗讲到这里开始浑身颤抖，爆发出酒醉后的歇斯底里的狂笑。

　　离婚后，同窗跟公司提出申请，主动外派去了海外部。他在遥远的一带一路国家再婚，生子，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好几年也难得回国一趟。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家庭压抑而畸形，母亲仿佛一个邪恶又专治的女巫，常年盘踞在家中。

　　同窗出国后没多久，他父亲即遭审计调查，随后丢了官职，沦为庶民。他父亲倒乐得无官一身轻，常年居住在“小公馆”里，与那边的娘俩其乐融融，享尽天伦之乐。

　　去年年初的一天，同窗父亲突然接到老婆打来的电话，极度惊恐地说死去多年的婆婆回来报复了，每天夜里都要抠她的眼珠子，她一个人害怕，受不了了，放下身段，痛哭着哀求同窗父亲可以回去陪陪她。

　　电话里，同窗的父亲只说了四个字：“咎由自取”，便毅然挂断了电话。不多久，同窗的母亲便被确诊为恶性脑瘤，同窗父亲念及好歹夫妻一场，出钱给她雇了个保姆。

　　后来听保姆说，同窗的母亲夜夜梦魇，幻觉频出，她总说有人骑在她脖子上，抠她的眼珠子。不到半年时间，由于肿瘤压迫视神经，同窗母亲竟真的失明了。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孤独地躺在黑暗里，噩梦不断，惊叫连连。

　　今年过年时，保姆放假回老家了。同窗父亲只每晚过去看他母亲一眼，确认一下她是否还有气儿。大年初三那天，在辞旧迎新的爆竹声里，同窗母亲孤独离世，死时身旁没有一个亲人。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有节操，哪怕面对天大的诱惑亦能不为所动，坚守底线，把持住人之为人最基础最根本的德性情操。还有另一种人是没有下限的，哪怕得到点滴好处，也值得他们卖亲害友，丧尽天良，只要能够满足心中汹涌翻腾的欲望，手段下作，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人在做天在看啊！我很奇怪这类人哪里来的自信有恃无恐，做尽损人利己卑鄙缺德之事，等恶报现前了方知恐惧敬畏，还能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