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我做警察后，经手的第一件案子就彻底改变了我。

　　犯罪嫌疑人在我面前杀死了一个人，可我不仅不能将他绳之以法，还要恭恭敬敬地送他无罪释放。

　　那是一个校园暴力的案子，没有难度，却很容易招惹麻烦，所以一般都是交给新人去处理。

　　结果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案子，却引出了后面的一连串死亡。

　　打人者叫高彬，被打的人叫林天明，两个人是市一中的高三同班同学。

　　高考结束后，高彬带人把林天明堵在厕所里，非常狠毒地打了一顿。

　　起因也很简单，只是因为争风吃醋。

　　高彬喜欢林天明的女同桌，而女同桌不仅对高彬没有兴趣，还与林天明格外亲近。

　　高彬便认为是林天明挡了自己的爱情。

　　于是，一天晚上，高彬就带着几个小弟，堵住了林天明，将他踩在了厕所的地板上。

　　不仅如此，他们还举着手机，把林天明被打的画面拍了下来。

　　他们一边嬉笑，一边用力踹着已经无法动弹的林天明的脸。

　　里面录到一句高彬的话，他说“给我小心一点儿”。

　　在林天明已经被打到动弹不得时，他如此恶狠狠地出口威胁道。

　　林天明嘴巴里满是鲜血，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所有这些都被拍了下来。

　　本来这案子已经被当小孩打架处理了。

　　因为高彬的父亲是本地知名的富豪，在本地势力盘根错节，无人敢动。

　　没想到这群小混蛋事后将视频发给同学炫耀，视频辗转传到了林天明手里。

　　林天明一时激愤，便将视频发到了网上，并再次报了警。

　　他凄惨无助的样子，完全击中了网友的软肋，引起了疯狂的转发。

　　一夜之间，视频就被转发了几万次，舆情顿时汹涌，我这才被派过来处理这件事。

　　但我实在不知道这件事还有什么处理空间。

　　林天明虽然被打得很惨，但在法律意义上，都不一定能被认定为轻微伤。

　　他们打人时，很鸡贼地避开了会造成严重伤害的部位。

　　所以，高彬的行为构不成犯罪，顶格处理也不过就是拘留十天半个月。

　　而且校园暴力的案子本就是相当难以认定的，中间可操作空间实在是太大。

　　再加上高彬的父亲又是那样势力强悍、几乎可以在当地为所欲为的富豪，这种小事根本都不用他爸爸亲自出手，就能被解决掉。

　　而林天明的父亲却只是市一中一名普通的高中数学老师。

　　两方根本就没有任何抗衡的可能性。

　　林天明从被高彬盯上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必输无疑了。

　　这很可悲，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们先找到了林天明。

　　他缩着脖子，面色苍白，看人都是低头偷瞄，看起来完全是一副刚受到了巨大惊吓的样子。

　　一场校园暴力真的可以把人吓到这种程度吗？

　　对这一点，我是有所怀疑的。

　　除非他事实上经历的暴力不只这一次。

　　“你不用怕的，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林天明缓缓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的脸。

　　惊讶地发现，他的脸竟是已经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地步了。

　　这已经不只是惊吓能造成的了，怕是也有营养不良的原因。

　　“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是要道歉，还是要赔偿，我都可以帮你协调、争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轻声说。

　　“不然，让你爸爸来和我们谈吧。”

　　“他去外地阅卷了，明天才能回来。”

　　我看他实在很怕，便靠近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相信警察吗？”

　　他茫然地看着我，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

　　“那你相信我，在这里你是安全的，告诉我，你还在怕什么。”

　　他躲开我的手：“我没在怕什么。”

　　那之后，他便不再说话了。

　　这时，同事把高彬带回了局里。

　　见到高彬后，我这才知道他在怕什么。

　　高彬这个男孩，确实是让人害怕。

　　在我后来的从警经历里，我遇到过很多穷凶极恶的嫌疑人。

　　有人杀了自己父母，有人不仅杀人，还细心地碎尸，还有人连杀十几个人，见到警察也面不改色。

　　但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让我感受到过高彬带给我的震慑。

　　他有一种让人格外害怕的冷静，甚至是冷漠。

　　那种冷漠已经不像是人类，更接近某种正在野外狩猎的野兽。

　　虽然我一早就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可我依然感到惊讶。

　　到底是怎样的家庭教育，才能让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拥有如此骇人、如此冷漠的眼神。

　　他坐在审讯室里，低头侧眼斜斜地看向我时，连我都感觉到后背有些发凉。

　　“说说吧，为什么要打林天明？”我说。

　　他嘴角挂上了一点笑容，但没有说话。

　　“说话。”我又说。

　　“警察哥哥，何必呢。”他说，“咱们都知道这事儿会怎么样，你走这个过场给谁看呢？”

　　我没说话。

　　“还是说，这样能让你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儿？”

　　“这能让你相信自己不是在袖手旁观、无所作为，对吗，警察哥哥？”

　　他对我根本就没有一丝的畏惧。

　　“行。”我靠到椅背上，“那就说说你为什么这么胆大包天吧，你就不怕我给你个顶格拘留？”

　　他仍旧笑着。

　　“我也不是一点儿伤都没受啊。”

　　他指着自己脸上一处小红印说。

　　“最好的情况是算成互殴，你说，对吧，警察哥哥。”

　　“更何况，我还有三个月才成年，算成小孩打架闹着玩儿，也不是不可以，对吧。”

　　他说的其实都没错，这事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批评教育而已。

　　他很有经验。

　　我当时也没有什么面对审讯对象的经验，一时竟被他怼到无话可说。

　　“所以，为什么要打他、怎么打他，重要吗？”

　　他挑衅地看着我。

　　“不过，我是没想到他居然敢把视频发出去，还敢报警，我真是小瞧他了。”

　　“不过，也挺好，他比我想象中更好玩呢。”

　　他说着这句话，眼神变得冰冷又野蛮。

　　那眼神让我不得不担心他会干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这担心很快就被兑现了。

　　第二天，他的父亲就和阅卷归来的林天明父亲达成了和解。

　　具体用什么手段达成的和解，我就不清楚了。

　　林天明的父亲林峰低着头接受这一切，和对面趾高气昂的高彬父亲对比实在鲜明又惨烈。

　　高彬被放了出去。

　　当时正是那段视频在网上热度最高的时候，我们局门口聚了很多想要蹭上一波热度的自媒体人。

　　他们举着手机，有的拍照，有的直播。

　　看到高彬走出来，他们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高彬的父亲派司机在旁维持秩序，想要把高彬赶快接出去。

　　没想到高彬本人反倒是停了下来。

　　“这就是校园暴力的施暴者！”

　　“他只被关了一天！”

　　“没有天理了啊！”

　　主播们把镜头对准高彬，纷纷吵闹地对自己粉丝伸张着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正义。

　　高彬停下来，挥手示意他们安静。

　　众人缓缓安静下来。

　　高彬微笑地对着那些人的镜头，开始说话。

　　“一周以内，我会让林天明从这个地球上消失。”

　　“我要让他，也让你们所有人看看，在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他的眼神如此具有威慑力，他的语气又冷静得让人胆寒。

　　他眼前是无数的直播镜头，他身后是还没来得及回身的警察。

　　可他竟毫不顾忌地放出这种狂言。

　　一时间现场所有人竟都安静了下来。

　　但所有直播间里的观众都炸了。

　　高彬从一个校园施暴者，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恶魔。

　　消息传得很快，林天明很快也知道高彬的嚣张发言。

　　他害怕到不敢回家。

　　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体都在发抖。

　　“他说得出，就做得到的。”

　　“警官救救我！”

　　他哀求地看向我，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求救。

　　因为到目前为止，确实还没有任何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理论上讲，在发生事情之前，警察是不可以有任何具体行动的。

　　而且，高彬的父亲通过更高的领导，给我们这边施压，让我们不可以再继续深入插手这件事。

　　上级也已经严令要我们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所以，我们这边就更不可能抽出人来保护林天明了。

　　可我又切实地看到了眼前这个怕到发抖的林天明。

　　高彬那边根本就不在乎任何影响，恨不能让全城人都知道他要报复林天明。

　　林天明这边则已经害怕到都腿软得都走不到外面去。

　　更不要说，让他去面对那些极有可能迅速到来的、来自高彬的报复。

　　从他走出公安局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了。

　　我只能尽可能地安慰他。

　　“现在咱们这儿的街头监控也都很普及了，你不用太过害怕，正常生活就好。”

　　他哀伤地看着我，希望从我眼里看到一丝坚定，让他相信自己确实不会出事。

　　“他就是嘴上过瘾，他不敢真的做什么，他做任何事情，都会被监控拍到，你只要这段时间小心一些不要去监控死角就好。”

　　“要么就在家里躲着，一定要出来，就尽量在人多的地方、闹区。”

　　“这样的话，只要他敢伤害你，那我们就可以立刻行动。”

　　“我们会保护你，也会惩罚他。”

　　“只是现在，我们确实没办法做更多了。”

　　“真的是这样吗？我会没事的，是吗？”林天明眼睛里全都是恐惧。

　　“你会没事的。”

　　他用力地点点头。

　　我说的话并非只是为了安慰他。

　　当时我们这里的监控确实已经大量普及，高彬若是真敢做什么，那是一定会被拍到的。

　　那样的话，我们也就有了对他动手的证据。

　　即便有再大的势力保护他，他们也越不过法律去。

　　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想到，这刚好掉进了高彬设下的陷阱中。

　　时间都没到一周。

　　仅仅三天之后，林天明就失踪了。

　　林天明的父亲，他们的数学老师林峰，一脸惶恐茫然地前来报案，说他儿子失踪了。

　　他说，林天明昨天下午出门买书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的手机打不通，也没有同学知道他的行踪。

　　林峰本以为他有可能和同学玩开了、喝醉了，所以才一时联系不上。

　　于是又等了一夜，结果发现还是联系不上。

　　这才慌了，赶紧跑来报警。

　　“警官，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啊。”

　　林峰急得眼睛都红了，作势要给我们跪下。

　　我赶紧扶住他，让他坐下来。

　　“您别急，才刚过了一个晚上，寻找难度没有那么大的。”

　　其实，按照规定，对这种刚刚失联一晚的情况，我们是不能展开正式的侦查搜寻的。

　　因为时间太短，失踪者很可能只是情绪用事或者丢了手机，一时没能联系上而已。

　　如果每次有这种情况，我们就立刻开始侦查搜寻，那也无疑是对警力的浪费。

　　但是，因为对方是林天明，他是刚刚被本城富豪之子高彬放话要报复的人。

　　我隐约觉得很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更糟糕的事情。

　　所以，我就安抚好林峰后，自己就出去调了林家附近的监控。

　　这一查发现，果然就是高彬下的手。

　　前一天，林天明出门买书。

　　他步行经过了家附近两个路口后，在距离书店只剩一个路口的时候遇到了高彬。

　　那是一辆灰色的面包车，林天明经过那辆面包车时，车门突然被拉开，几个男人从上面窜下来，左右架住了林天明，并立刻抽出一块布捂住了他的嘴。

　　林天明刚刚挣扎大喊了一下，便昏死了过去。

　　然后，他便被绑上了面包车。

　　那可是闹市区，不仅监控密布，而且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就没有断过。

　　有任何一个人求救，有任何一个人报警，他们的绑架都不可能如此顺利。

　　可是，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来来往往的行人，如同耳聋眼瞎了一样。

　　他们对这辆明显就是准备要杀人越货的灰色面包车视而不见。

　　他们对眼前正在发生的绑架和挣扎视而不见。

　　只因为车里坐着的是高彬，那个前两天在全城直播间里叫嚣的高彬。

　　那些愤慨着要求伸张正义的人们，此刻面对这个绑架现场，全都哑了火。

　　生怕高彬一个眼神，盯上他们。

　　那辆面包车调转车头，向着城外开去。

　　在调转车头的过程中，监控镜头透过挡风玻璃拍到了坐在副驾上抽烟的高彬。

　　他的脸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监控镜头里。

　　甚至没有戴顶帽子、戴副墨镜，稍稍遮挡一下。

　　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让自己的脸出现在了监控镜头里。

　　他还叼着烟，对镜头微笑着，竖起了一根中指。

　　明目张胆、光明正大地挑衅。

　　他此行此举的意思就是“我不仅这么干了，我还要让你们清清楚楚地看到是我干的，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这个混蛋。

　　我拿到监控视频，立刻回局里向上报告。

　　因为之前那段校园暴力的视频在网上引起了巨大的负面舆情，所以领导对这件事也很重视。

　　虽然顾忌到高彬父亲的威吓，却也不能完全不管局里的脸面。

　　“绝对不能再出现像之前那么大的负面舆情，务必把事情掐灭在萌芽阶段。”

　　领导是这么说的。

　　我们也立刻开始行动。

　　我们的人分成两拨。

　　一拨人去搜寻林天明的下落，才刚刚过去一天一夜，他仍旧存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另一拨人则去抓捕高彬，一定要在他做出更严重的事情之前，将他抓捕归案。

　　因为我已经提前开始查沿路监控，所以就顺理成章地加入了搜寻林天明的任务。